杜甫(fu)像

杜氏望出京兆，杜甫(fu)先祖杜预亦被视为京兆杜氏。《元和姓纂》叙京兆杜氏世系有：“汉御史大夫周，本居南阳，以豪族徙茂陵；子延年，又徙杜陵。延年孙笃，入后华文苑(yuan)传。笃曾孙畿，河东太(tai)守；生恕，弘农(nong)太(tai)守；生元凯，晋荆州刺史、征南大将军、当(dang)阳侯。”《新唐书》宰相世系表(biao)所载略同。那么，杜甫(fu)家属祖居地前后有南阳、京兆、襄阳、巩县(xian)，其郡望应被视为京兆照样襄阳仍(reng)有疑义。

唐朝杜氏郡望，据《新唐书》宰相世系表(biao)有京兆、襄阳、洹水(shui)、濮阳四(si)望。《太(tai)平寰宇记》将杜氏列为著(zhu)姓的惟有京兆府，而敦煌所出土的天(tian)下姓望氏族谱中杜氏郡望有雍州京兆郡与泽州晋昌郡（氏族谱文本见David Johnson, The Medieval Chinese Oligarchy, Boulder: Westview Press, 1977, pp. 217–231）。《元和姓纂》列出杜氏郡望有京兆、襄阳、中山、濮阳、洹水(shui)、陕郡、安德、扶风(feng)郿县(xian)、偃师、成(cheng)都、河东、齐(qi)郡、醴泉、河南。检视四(si)种史料，惟有京兆为到(dao)处所共举之(zhi)杜氏郡望，而襄阳、洹水(shui)、濮阳则为两处所共举之(zhi)郡望。实际上，宰相世系表(biao)述杜氏系出时有：“正(zheng)在周为唐杜氏，成(cheng)王灭唐，以封(feng)弟叔虞，改封(feng)唐氏子孙于杜城(cheng)，京兆杜陵县(xian)是也。”《元和姓纂》亦有：“祁(qi)姓，帝尧裔孙刘累之(zhi)后，正(zheng)在周为唐杜氏。成(cheng)王灭唐，迁封(feng)于杜。”京兆杜陵实为杜氏各支配合(he)标举的系出之(zhi)处，襄阳杜氏出自西晋杜预之(zhi)子杜耽（《元和姓纂》；宰相世系表(biao)作杜预子杜尹），洹水(shui)杜氏出自曹(cao)魏杜畿之(zhi)子杜宽（宰相世系表(biao)；《元和姓纂》云“状称与京兆同承(cheng)延年后”，亦祖述京兆杜氏），濮阳杜氏出自战国杜赫(he)之(zhi)子杜威（《元和姓纂》；宰相世系表(biao)），都祖述西周时被封(feng)于杜城(cheng)的京兆杜氏。

是以，襄阳、洹水(shui)、濮阳（和《元和姓纂》所列出的中山、陕郡、安德等）均为杜氏的新望，而襄阳杜氏、洹水(shui)杜氏、濮阳杜氏等各支杜氏均以京兆杜陵为其旧望。杜甫(fu)以京兆自称、其叔父杜并墓(mu)志铭称其为京兆杜陵人，是举其旧望；而《旧唐书》杜甫(fu)传与《新唐书》杜审言传称其为襄阳人，则是举其新望。

然而，正(zheng)在唐人的习惯(guan)中，旧望与新望并没有是随便并举。岑仲勉对此论称：“从严义而言，旧望之(zhi)子孙，没有能称新望；新望之(zhi)子孙，得称其旧望；易(yi)言之(zhi)，即(ji)人得举其近祖，亦得举其远祖也……同一姓也，分望常多，举其著(zhu)，则目为故家，举其没有著(zhu)，则视同寒畯。”（《韩愈河南河阳人》，《唐人行第录(lu)（外(wai)三种）》）唐朝郡望具有社会(hui)和政治的双重意义，与职位密切相关(guan)，伊沛霞（Patricia Buckley Ebrey）是以认为，描述唐朝博陵崔氏的最(zui)好术语是“家系辨认”（lineage of identification）：他们因为社会(hui)职位承(cheng)认配合(he)的先人，而没有整体同等的身份认同（The Aristocratic Families of Imperial China: A Case Study of the Po-Ling Ts’ui Family）。以是，杜甫(fu)的郡望被视为旧望京兆抑(yi)或新望襄阳，关(guan)系着时人对于杜甫(fu)家属社会(hui)职位的判断。

有唐一代，“京兆杜氏”通常并没有指称所有以京兆杜陵为旧望的各支杜氏。《元和姓纂》与《新唐书》宰相世系表(biao)均将京兆杜氏与旧望为京兆的襄阳杜氏、洹水(shui)杜氏、濮阳杜氏分列。尽管同样承(cheng)自杜预，曾经衣冠(guan)南渡、出仕(shi)南朝的襄阳杜氏，正(zheng)在唐朝并没有被时人视为京兆杜氏；后者每每特指没有曾南渡、而始(shi)终居于关(guan)中的一支杜氏。此支杜氏正(zheng)在各支杜氏中，正(zheng)在魏晋南北朝位望最(zui)为尊崇，柳芳《姓系论》分列高门(men)时列有：“关(guan)中亦号‘郡姓’，韦、裴、柳、薛、杨、杜首(shou)之(zhi)”；正(zheng)在唐朝同样最(zui)为煊赫(he)，宰相世系表(biao)所列杜氏宰相11人，此支杜氏即(ji)有8人：杜如晦(hui)、杜淹、杜元颖、杜审权、杜让能、杜黄(huang)裳、杜佑、杜悰（宰相世系表(biao)以杜佑、杜悰为襄阳杜氏，但此支杜氏实亦为京兆杜氏，见《元和姓纂》）。

是以，杜甫(fu)常以旧望京兆而非(fei)新望襄阳自举，正(zheng)因为京兆相较(jiao)于襄阳，是杜氏更为显赫(he)的郡望。并没有是始(shi)终居于关(guan)中的杜氏仍(reng)以京兆郡望自举、乃(nai)至被他人以京兆称呼，杜甫(fu)一族远非(fei)孤例。例如杜兼(jian)出自洹水(shui)杜氏（《唐故中散大夫河南尹杜君(jun)墓(mu)志铭》；宰相世系表(biao)），其高祖父杜志静为其叔父杜正(zheng)伦嗣子，杜正(zheng)伦两唐书籍传均谓其为相州洹水(shui)人；然而杜兼(jian)《旧唐书》本传却云其是京兆人。杜兼(jian)与杜甫(fu)的情况大致可以类比：杜兼(jian)、杜甫(fu)均以京兆为旧望；杜兼(jian)出自洹水(shui)杜氏，杜甫(fu)出自襄阳杜氏，为其新望；杜兼(jian)一族因其曾祖父杜侨出任怀州长(chang)史而搬家于怀州（《唐故中散大夫河南尹杜君(jun)墓(mu)志铭》），杜甫(fu)一族因其曾祖杜依艺(yi)出任巩县(xian)令而搬家于巩县(xian)，则此二族自新望分别又有迁徙；杜甫(fu)以更为显赫(he)的旧望京兆自举，杜兼(jian)更是正(zheng)在《旧唐书》本传中得到(dao)了“京兆人”身份的认可。正(zheng)在杜兼(jian)的例子中可以看(kan)到(dao)，尽管“京兆杜氏”正(zheng)在唐人眼中通常仅指称最(zui)为显赫(he)的、始(shi)终居于京兆的杜氏，但这(zhe)并没有是泾渭分明的判分：出自京兆杜氏分支的襄阳、洹水(shui)、濮阳等各支杜氏，尽管郡望通常会(hui)被时人系于襄阳、洹水(shui)、濮阳，但也有被系于京兆的可能。

至此，关(guan)于杜甫(fu)的郡望已可得到(dao)清晰的结(jie)论：杜甫(fu)旧望京兆，新望襄阳，两者并没有抵牾。京兆杜氏相比于襄阳杜氏更为显赫(he)，是以杜甫(fu)以旧望京兆而非(fei)新望襄阳自举。杜甫(fu)一族正(zheng)在时人眼中当(dang)为襄阳杜氏，但杜甫(fu)自称“京兆杜甫(fu)”、杜甫(fu)叔父杜并正(zheng)在墓(mu)志中被称为京兆人，虽为美(mei)称，却并没有是冒称。唐人攀(pan)附(fu)本姓之(zhi)显赫(he)郡望，并没有范围于如杜甫(fu)一族这(zhe)样，确有旧望京兆可以祖述的情况。如《史通》所云：“爰乃(nai)近古，其言多伪。至于碑颂所勒，茅土定名，虚引(yin)他邦，冒为己邑。若乃(nai)称袁则饰之(zhi)陈郡，言杜则加上京邑，始(shi)卯金者，咸曰彭(peng)城(cheng)，氏禾女者，皆云钜(ju)鹿。”

没有唯云云，唐人攀(pan)附(fu)的对象乃(nai)至没有范围于如京兆杜氏这(zhe)样，正(zheng)在魏晋南北朝时即(ji)世代簪缨的望族。例如，韩愈旧望颍川、新望陈留（《元和姓纂》），然而《旧唐书》本传却云其是昌黎人、《新唐书》本传云其是邓州南阳人，韩愈墓(mu)志称其为“昌黎韩先生”（《韩文公墓(mu)志铭》），韩愈于其文中自称“昌黎韩愈”之(zhi)例更是俯拾皆是（如《孟东野失子》、《送(song)陆歙州参(can)序(xu)》、《瘗破(po)砚文》等）。岑仲勉认为：“唐初宰相，南阳有韩瑗，迄乎中叶，昌黎为盛（可参(can)姓纂），正(zheng)所谓门(men)阀之(zhi)间，贤者没有免(mian)，依附(fu)称呼，初没有必为愈讳矣。”（《韩愈河南河阳人》，《唐人行第录(lu)（外(wai)三种）》）所论甚是。而昌黎韩氏并没有是如京兆杜氏这(zhe)样正(zheng)在唐朝从前即(ji)位望尊崇的世家大族。如真正(zheng)出自昌黎韩氏的玄宗朝宰相韩休，反(fan)而正(zheng)在墓(mu)志铭中被强调“公讳休，字良士，其先颍川人也。”（《大唐故太(tai)子少师赠扬州大都督昌黎韩府君(jun)墓(mu)志铭并序(xu)》）正(zheng)如京兆之(zhi)于杜氏，颍川为韩氏最(zui)著(zhu)之(zhi)郡望。以颍川为旧望、以昌黎为新望的韩休特举颍川；而以颍川为旧望、以陈留为新望的韩愈却没有举颍川而举实在与其无关(guan)的昌黎，可见唐人郡望攀(pan)附(fu)之(zhi)选择，没有仅与该士族历史的光(guang)辉有关(guan)，亦与其成(cheng)员近期是否得到(dao)显赫(he)的政治职位密切相关(guan)。

没有过，到(dao)了宋代，唐朝以新望区分士族显赫(he)与否的标准(zhun)已经没有再(zai)重要。例如，宋人查籥《杜御史莘老行状》记叙杜甫(fu)裔孙杜莘老世系云：“公讳莘老，字起莘，姓杜氏，其先京兆杜陵人。唐工(gong)部郎甫(fu)自蜀如衡湘，其子宗文、宗武实从。宗文子复还蜀，居眉之(zhi)青神……宕渠守石翼以师礼延致，乃(nai)自眉徙居恭(gong)之(zhi)江(jiang)津中。”正(zheng)在唐人眼中代表(biao)着位望高下的京兆杜氏和襄阳杜氏的区分，正(zheng)在宋人眼中已经没有再(zai)重要。正(zheng)外(wai)行状的叙述中，此支杜氏祖述京兆杜陵，近贯眉州青神县(xian)，对于唐人颇为重要的正(zheng)在魏晋南北朝曾经搬家襄阳而产生的襄阳新望已没有被提(ti)及(ji)。中古我(wo)国以郡望来“别贵贱，分士庶”（柳芳《姓系论》）的传统(tong)，随着门(men)阀大族的灭亡徐徐崩溃。